三、 悲惨的女性命运

只要读过白先勇的小说，莫不对他笔下的女人们记忆深刻，金大班、尹雪艳、钱夫人等等，一个个的让人刻骨铭心，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们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女性世界。在他营造的这个女性世界中，女性们几乎都有着悲惨的命运。这些女性的悲剧命运，是对现实生活的写实，更是命运和寓言的写照，是对人的生存状态和命运的总结。
《永远的尹雪艳》的主人公尹雪艳，原是上海百乐门的一个如花似玉的红舞女。她外艳内冷，提起她来令人发怵。在大陆时，上海滩财阀王贵生及金融界的洪处长都是与她“结合”而落得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在台湾她的“煞气”依然如故，台北新兴实业巨子徐状图，因她而疏远妻室，最后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而这等人的生死，丝毫不影响她的“正常生活”，尹公馆里旧雨新知们依然灯红酒绿，赌局正酣，她以自己的生存方式来对待一切。在整个故事的发展中，看不到她对爱情生活的体验，更看不到她对爱情的渴望，以“永远不变”的态度漠视生活，而逢场作戏，左右逢源则是她的看家本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在一个道德败坏，人性沦丧的社会里，根本不存在真挚的爱，也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去爱，从而造就了她扭曲的性格。她的悲剧不仅是她个人的悲剧，而且是社会的悲剧、时代的悲剧。
《一把青》中的朱菁，原是个腼腆怯生的黄花闺女和多情少妇，她穿着朴素，头发抿的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害羞的说不出话来，内心却对爱情有着火一般的炽热，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丈夫郭轸死后，她却成了心如槁木，混迹于舞场的交际花，透明的紫纱洒金片的旗袍，头发似大鸟窝一样，舞也扭的颇为放浪，在一群男人的簇拥下更显得摩登妖艳。在这大起大落的反差中，我们不难看出，她的命运镌刻着深深的时代烙印。丈夫的去世，留给她的是一个没有爱情和无尽的冷落与凄凉的世界，面对的是一个冷峻无情、残忍无边的社会。在这一情形下，她还能选择什么呢？她视男人为玩物，从而达到她报复社会、报复一切的目的。她的悲剧是和社会悲剧、时代悲剧仅仅联系在一起的，她起落的命运便是时代起落的真实写照。她也曾追求过美好的生活，也曾对未来的一切充满着憧憬，然而，无情的现实将她的梦想碰的粉碎。她身上表现的厌薄一切、及时行乐的思想，正是出于无助困境之中人们无奈的哀叹。
更令人潸然泪下的是《孤恋花》中的陪酒女娟涓，她出身在一个极其悲惨，没有人性的家庭里。从小被锁在猪栏中的疯子母亲咬过，被丧尽天良的酒鬼父亲夺取了贞操，生活逼得她给男人们陪酒，出卖肉体与灵魂也只能是她生活的唯一营生了。在男人的眼中她只不过是泄欲的工具，但她单薄的身体中却蕴含强烈的反抗力量，在忍无可忍的狂躁中，娟娟进行了最后的一击，毅然举起了复仇的黑铁熨斗，砸死了黑社会的魔头柯老雄，最终走上与母亲相同的道路——完全疯了。
下层妇女的悲剧命运同样在上层妇女中重演，虽然在表现形式上较为含蓄，在深层次的挖掘中，更能把握时代的脉搏，因而更具有实际的教育意义。以将军的遗孀钱夫人为代表的官太太们无法躲避悲剧的覆辙。钱夫人的爱情悲剧唱出了对荣华富贵、青春爱情流逝的一曲无尽的挽歌。这是白先勇“对历史兴亡感时伤怀的追荐”观点的凸现。钱夫人戏子出身，因一曲《游园惊梦》成了比她大四十岁的钱将军的夫人，虽然显赫一时，但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给她带来的无法排遣的内心的痛苦又能向谁诉说。随着钱将军远离尘世，对昔日的钱公馆的“繁荣”与“气派”无限的眷恋和对如今自己的落魄异常的惋惜，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束缚她的终身。在今不如昔的历史怅恨中，抒发幽幽伤感情怀，哀悼逝去的青春与爱情。
无论是身居上层的女性，还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女性，尽管她们都有自己的独特思想、个性和生活道路，但在腐朽没落的社会之中，统统都会身不由己的陷入可悲的境地，孕育出众多的个人悲剧，也反衬出社会悲剧性的一面。
女性常常是弱者的代表，被损害的对象，对情恨交织的无奈，灵肉冲突的徘徊，赋予她们注定的悲剧命运。作者从传统道德上入手，把笔触伸向女性。在白先勇的小说中，女性不是天使，不是传统的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她们一个个性格鲜明，同自己的命运抗争，试图跳出命运的沼泽，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鲁迅先生说过：“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而美的毁灭最能抵达人们灵魂的最深处。这种审美感受在白先勇笔下随处可见。白先勇笔下的女性形象，传达出他对社会伦理观念的反思，对女性的生存图景的关注：在男权社会的道德体系下，女人难逃命运的巨大漩涡，自杀、被杀、孤独、绝望、，婚姻、爱情、家庭都不是她们真正的寄托。对女性的悲剧书写，表现出了女性的生存困境，女性的一种自我觉醒，对自身的生存意义以及生活状态的思考和反抗，她们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反抗，因此显示出深刻的社会悲剧和人性悲剧，白先勇选择女性这一弱势群体作为表现对象，更能说明人性被摧残得深刻不幸，作者借由这些女性人物的悲剧写出了对于传统伦理的反叛和对女性的深刻关注和同情。
白先勇擅长写女性，他笔下的女性人物无一不光彩照人、血肉丰满。在白先勇笔下，女性不是沉默的个体，而是叙述者，有言说的权利，不再是男性的附庸和工具，不再是传统意义上逆来顺受的贤妻良母的模式化形象，她们的生命意识非常强烈，她们有自己鲜活的性格和经历，在与命运抗争中展现的淋漓尽致。这就不同于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和子君，她们的一切我们只能通过男性叙述者的眼光去了解，她们虽然也有着悲惨的命运遭遇，但是我们却很难了解她们的内心真实感受。白先勇运用其独特的女性视角，没有停留在女性外表层面和道德层面，而是力图进入女性内心来展示女性。把女性思想、感情和心理展现在众人面前，使女性的生命本真的得到了体现。透露出白先勇对女性的浓浓的关照与同情。通过这些女性或是哀怨、或是悲怆、或是曲折缠绵的故事，多元化的揭示了人性的各个方面，在其作品背后，给我们揭示了一个独具特色的审美世界。读者在阅读他的作品时，被其中真挚的情感、真实自然的人性书写而深深的大动和感染。他让我们对人性本身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参考文献
[1] 夏志清：《白先勇论》，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年。
[2] 刘俊：《悲悯情怀》，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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